吃炸刀鱼好吗

我是缺乏节制的，无论是出于睡觉、抑或是熬夜。这两个过程我都十分沉醉，所以明知道每周二早八点要值班，但依然选择头一晚毫无裨益地傻乐到一点钟；然后再思来想去地把闹钟设在七点三十分——我不会骑车，十分钟留给洗漱穿衣、十五分钟留给步行到西门，剩下的五分钟则是关掉闹钟、开启闹钟、关掉闹钟、开启闹钟，所谓“重叠泪痕缄锦字，人生只有床难舍”。而这样的结果就是从凌晨一点钟到抵达办公室整七个小时，除了刷牙漱口的残余顺势流到喉管里外，我没能摄入一滴水——秋天的北京干的要命，过敏性鼻炎患者在夜里只能训练有素地用嘴呼吸，以致喉咙里的细胞变得破碎不堪。

可是，好巧，今天我的喉咙干哑的很marvellous，竟是充满着道地的炸刀鱼的滋味——刀鱼是极腥的，我是最怕腥的；不过真正炸得好刀鱼是完全为之一变的。

何为炸得好的刀鱼呢？依我来看，不仅要做到外表酥脆，同时要做到骨头、鱼刺可以完全用牙齿研磨得粉粹，但是又不能太焦、必须使得刺和刺之间保有些许的白肉——这样，一方面可以在口中狠狠地塞上几段来大快朵颐而不必担心“如鲠在喉”的烦恼，又可以使鱼肉的甜美中和过多的油脂带来的腻意——我吃完炸刀鱼，是不喜欢喝水的，要的就是这种回甘慰留在舌苔和喉咙中而久消不散的感觉。

我爸爸在我小时候是最会依着我的性子炸这种我喜欢吃的刀鱼的，即便他觉得确有些浪费；可惜后来微信普及，太多的科普小文向他揭示了吃烧焦东西的危害——为了全家人的健康，他决定改用挂糊裹面的方式烹饪刀鱼，于是我便只能专捡一些鱼尾巴或者开膛破肚处的边边享用——它们往往因为厚度薄可以被炙油击透；再后来，微信又告诉他刀鱼的“鱼鳞”（其实，刀鱼表面上的银白色东西并非鱼鳞，而是皮脂，本来无味，只不过我因为心理作用实在见不得）富含丰富的卵磷脂、有益大脑、柔润皮肤、延缓衰老，因此他再也不肯将“鱼鳞”刮掉——而又由于他接受了炖煮因少油比煎炸更健康的事实，这个刀鱼对于我来说也就越来越难吃，我也就几乎不再触碰饭桌上的刀鱼了。当然，爸爸一向不敏感，他只觉得是我喜新厌旧了。

我不再怎么吃刀鱼的另一个原因是，随着我长大了，刀鱼好像也长大了——小时候三指宽的刀鱼到了长大后还是三指宽，这样的刀鱼怎么炸其实也是炸不透的，活脱脱就像肥猪肉一样。还记得那年到上海受到朋友的款待，吃了应季的舟山群岛带鱼，而且是以清蒸的方式承在我面前的。灯光打在银锃锃的“南方刀鱼”上、打在上面点缀的葱姜上，简直泛着寒气，让我迟迟不敢下筷；好不容易在朋友眼神的示意下，剜了一小块，却也只敢拿鼻子嗅嗅、拿舌头象征地舔舔，其实大脑早已天旋地转、一片空白。朋友怪我没有鉴赏力，不懂清蒸牢牢锁住鱼本身鲜味的道理；熟不知在我看来，是他未尝吃过人间珍馐也。

最近一次吃炸刀鱼是今年暑假回家。在东明早市儿一个无人问津的摊位上，我意外看到了一堆窄窄的、短短的、几块钱一斤的刀鱼。不同于旁边几家门庭若市，这家实在是冷冷清清。我故作淡定的询问老板这小刀鱼的价格与新鲜程度，而老板简直欣喜若狂，还提出主动帮我收拾清理、以及可以降价甩卖。我买了三斤，小跑回家，用水反复将“鱼鳞”洗净后，便着手腌制。其实腌制炸刀鱼十分容易，重点无非就是多放料酒去腥。为了简易，我没开火，而是选择了空气炸锅——不曾想，空气炸锅的风扇把鱼的腥味儿吹得满屋子全是，十多个窗户全部打开也无济于事。好在结果是理想的，“火候足时它自美”——历经一个小时后，刀鱼果然是小时候般的模样。回想起当年在姥姥家，舅舅说稀配稀、干噎干，我又下楼买了俩馒头配着炸好的刀鱼狠狠地宰了一顿。

唉。苏轼只能设想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幸福；一定令他羡慕的是，喉咙干燥的我，直到去佟园食午饭前，好像连吃了四个小时的炸刀鱼。